我对大慈阁最初的印象来自三十多年前，沉淀于茫茫记忆深处，却不模糊。往事初记“民国”二十三年的清苑县志存一幅大慈阁旧照。第一眼看到，陡增亲切之感。满含人情和烟火味道的穿行楼街，自南而北，来到宛若高耸云端的大慈阁下，像一位极富风情的妇人偶遇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长者洞察万物，不动声色，妇人不由自主，上前躬身下拜，将一道不大不小的曲线牢牢印在时光倒影之中。五十多年过去，转眼之间。保定城内，大慈阁仍巍巍乎高哉。已经是年。初春的一天后晌，父亲到东北跑生意，在保定转车。那时我离开农村考入保定刚一年余，地不熟，人也生，又正在长身体，学校份饭常吃不饱。父亲抽空来一次，就捎带些老家干粮，有时也带我去望湖春吃顿包子或两益馆吃碗面。这回父亲顺脚来，带了干粮，等我下课，带我出西下关，上了市内最繁华的裕华路。父亲说带我去大慈阁下，胜府爷就住在大慈阁下。拜访胜府爷不是临时起意，父亲早有打算。与胜府爷非至亲，却同宗，论村里辈分，父亲和我都该叫爷。胜府爷上过黄埔，在城里叫另外一个名字。有些年他回村住过一阵儿，父亲跟他建立联系就是那时候。父亲念书念到高小毕业，能写一手漂亮毛笔字，他尤其待见。胜府爷重回城住，没忘在村里结交的父亲，时常托人传话问起。那天，跟父亲沿裕华路向东，过了保定宾馆、河北剧场、体育馆，过了马家老鸡铺、艺光照相馆和最大的那家国营理发馆，又过了尚为市府机关占据未对外开放的直隶总督署与斜对面少为人知的冷庆祠，直到走过了保定商场、藏着许多古碑的古莲花池和有些孤单的钟楼。再向前，原有座应奎楼，俗称穿心楼，又叫穿行楼。穿行楼早已拆掉，但以之命名的穿行楼街一直存在。顺穿行楼街北行不远，即可到大慈阁下。再右拐，即至胜府爷居住的院落。从胜府爷家出来，正灯火初上。胜府爷送出来，送到大慈阁下。“这小子长着一副聪明相。”胜府爷似在夸我，又似在叮嘱父亲。我几乎忘了如何告别，只顾抬头打量似正在修缮中的大慈阁。始终门扉紧闭的大慈阁，由下而上，渐隐于夜色。“宦事纷嚣良有苦，偶然闲适上名楼。良材缔构来湘浦，雄制嵯峨壮保州。帝都东瞻红日近，太行西望白云悠。当时人物多寥落，赖有张侯为国谋。”明人为大慈阁写的这首诗，我和父亲，全不知所云。大慈阁及周围景象，跟照片记录下的五十年前画面，近无二致。所异者，时间变了，街道上来往的人变了，招牌也变了。往事再记毕业时我没有留城里的想法。也没有做这方面的努力。后来我知道不少同学做过留城努力，最终也都付诸东流。毕业前和胜府爷在学校见过一次。他的一位老友在学校供职，他说看望老友，顺便也看看我，叫我有空去家里玩。我嘴上答应，到了到了却没有实际行动，即便有几次从大慈阁下过，即便两年后在县学街小学实习，所处之地为清苑县文庙旧址，东邻即刚完成修缮的大慈阁。在县里一所乡中摸爬滚打，忽晃了几年后，我重又动了进城的念头。我想再回保定，又想看大慈阁了。年秋后，以英语进修生的身份回到保定，我已不像从前一样羞涩扭捏。我出入于胜府爷家，也出入于新认识的与胜府爷同院住的如兄如友的草坪先生家。草坪先生创作剧本，也身兼导演，那时正忙于一部儿童剧的拍摄。来来去去，或朗朗白日，或长长暗夜，三天两头跳入眼帘的大慈阁早已由陌生变得熟悉。平常还是门扉紧闭，还是那么专心致志旁若无人，那么默默地注视着芸芸众生。众生忙忙碌碌，似无暇顾及它，亦不得其门而入，无法窥见其内。它置身于此，静静地等待着什么，观察着什么，似乎亦在思考着什么，证明着什么。大慈阁也叫大悲阁，我似乎懂得一些什么了。庚戌岁，公元年，元帅张柔“斩湖襄良材，归以肯构”。据明朝清苑县志和保定府志，建成的大慈阁“重檐黝垩，光彩耀目，诚一方之胜概也”，元朝诗人刘因登上后吟道：十载鸡泉隐，今朝市阁晴。民谣混诸国，里号带军营。瀛海依依见，尧山隐隐横。怀今与思古，独立若为情。大慈即大悲，大悲即大慈。我似乎也开始懂得人为什么有时候要回一回头了。岁时慈悲如花似锦的日子来到了年。保定已不止一座火车站，东边有了一座高铁站。但我常会选择不坐高铁，坐快车在老保定站下。保定站也早已不是往日模样，周围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扩建后的东广场亦正式启用了。选择步行，不走裕华路。出东广场，沿车站街向东，走西关大街、西大街、东大街，只为一路上入眼的风情。东大街顶头，即大慈阁后身。大慈阁下，不见三十多年前的旧光旧影。胜府爷离开了人世，草坪先生也早搬走了。人物全非。我来，只为看大慈阁。大慈阁的门扉不再紧闭。面前，一个全新的大千世界。山门，单檐歇山顶。门内，东西两侧是钟楼和鼓楼。重修大慈阁碑记，东西各一。东侧，浮山县知县邑人李仲祁撰文，清苑县儒学增广生员裴烝书丹，道光二十六年岁次丙午五月穀旦立。西侧，河北省保定道清苑夏秉文书丹，“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岁次壬午五月穀旦立，此碑立于日伪时期，落款处间距不等，疑人故意磨损，然碑体字迹均好。北侧石基前，另有两通立碑，字迹漫漶不清，据称为顺治年间重修碑记。中间即大慈阁。三层重檐，歇山布瓦顶，建在五米多高石台基上，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高二十五米。阁内，塑千手观音像，绘有十八罗汉和经变故事壁画。大慈阁的级别，也早升格，由省保变国保了。逝水无情，岁时慈悲。“岧峣高阁梵王筵，剥落残碑不记年。槛外烟云连紫极，窗前日月涌金天。飙风万铎声齐震，晦夜一灯光自悬。曾忆少时频眺望，重登老眼叹茫然。”清朝好诗不多，此首写大慈阁，能写出我心中点滴之意，便觉着好。行文至此，禁不住又想去保定看看了。来源燕赵都市报刘学斤撰文原文标题《大慈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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